第1139章 不及卢家有莫愁(下)-《唐残》
而昆冈山(昆仑山脉)脚下,由冰川积雪消融而成的白玉河与乌玉河、青玉河等多条水系,所灌溉和滋养过大片沿途的绿洲平川之后最终在北面的交汇处,便就是作为西域大邦于阗国都——西城(今和田约特干遗址)所在处。
而此地地滨和阗河,南有昆仑山,北接塔克剌麻罕沙漠,是西域南道中最大的绿洲。自古以来就是气候和畅、水源充沛、植被繁茂之所,自古以来农耕畜牧皆以发达,更是西域列国之中唯一可以出产蚕桑的区域;而且因为地近昆仑山脉而诸天河流纵横的缘故,从古至今就盛产宝玉而远销东土。
根据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所载:于阗乃是汉时以降的古国,位当天山南路、西域南道之要道;也是古代丝绸之路东段的一处枢纽所在。因此,历代从长安出发的商旅沿着河西走廊,出祁连山下沙州境内的玉门关,经过被称为葡萄城的鄯善/石城镇,最终都会汇聚到了这里。
然而在从这里补充和修整之后,向西南经大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地区)同时也是李嗣业一度征服过的布录州,可通(瓦罕谷道)往五方天竺之一的东天竺或吐火罗国(今北阿富汗)。而继续向西北经鸭儿看(今叶尔羌)、石塔(塔什库尔干),则可以抵达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
然后在从这里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就可以抵达岭西的拔汗那(今中亚费尔干纳谷地),这也曾是大唐在外西域的头号忠犬,曾经多次击败过来自西方大食的触手;以及位于药杀水(锡尔河)和乌浒水(阿姆河)之间的河中列国,这里也是中土被称为栗特人的昭武九姓的发源地所在。
而从于阗境内直接转向北面,沿着季节性存在而流入大漠深处的于阗河,在沿途所形成的条块状绿洲,就可以横穿过被称为大沙碛的塔里木盆地西部,抵达天山西麓附近的龟兹河流域,而籍此进入龟兹镇/昆陵都督府所在的首府焉耆。而从这里的丝路商旅也再度出现分化。
自此沿着天山南路向东北行进,则是进入控扼草原而隔断西域的北亭都护府境内,经过西州(故高昌国)而抵达北庭都护府所在庭州的金满城,也是故西突厥王庭浮屠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修整补充之后越过金山(阿尔泰山脉),与蒙古高原上自回鹘汗国崩灭之后,就旋起旋灭一片混沌的草原各部进行贸易。
或者北上进入名为坚昆都督的府所在,与游牧在叶塞尼亚河流域的另一支自汉西域长史府就已经存在的古老部族,也是与李唐认宗过的黠戛斯人进行贸易;或又从龟兹沿着下游的葫芦河继续向西抵达碎叶镇(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附近,也是诗仙李白的故乡),则是就此汇入到了丝绸之路的北线当中。
从这里向西穿过,后突厥汗国、乌罗护九姓、葛逻禄、黄头突骑师相继游牧过的广大荒漠、草原和石滩,就抵达了历史上大唐和大食唯一交战过,也多少间接影响两大帝国命运的但罗斯城,如今为安西回鹘出身的黑汗国,所据有岭西疆界内的副都。
继续向西就可以抵达被称为花拉子模地区的咸海流域,从这里北上则可以进入南俄草原;这里既是斯拉夫人的发源地,也是横跨里海、黑海之间信奉犹太教的可萨突厥汗国,用来捕奴贩卖的自留地和后花园,而斯拉夫就源自于突厥语牧奴之意。
而转向南方,则是进入由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所统治的呼罗珊地区,如今也是由本地军阀出身而名义上臣服报答城(巴格达)的萨曼王朝所统治下;而在不断的传教和渗透当中与游牧在岭西的安西回鹘/黑汗国,形成了长期的相持和冲突。
最终,分别通过北方的可萨汗国和南方黑衣大食的两条大陆商道,最终又通过小亚地区(今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地区),汇聚到了被称为百战通的东罗马帝国境内;而完成了这条被称为丝绸之路(东方)/黄金与香料大道/大陆公路(西方)的千年商道。
而在于阗的南方,通过昆仑山口所连接青藏高原上的吐蕃各部,以及另一条被称为青海道,或者说是羌塘道的古老商路支线。从这里折转向西南穿过不毛的柴达木盆地,经过吐蕃古都所在的罗些川等地,就可以抵达泥婆罗(今尼泊尔)所在山口,就此南下东天竺和南天竺之地。
而作为王姓的尉迟氏家族更是“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不失其绪”(大唐西域记),已经足足传承了上千年的历史。而尉迟氏能够屡经患乱和变迁,始终得掌国柄的最大一个缘由,就是无论如何改朝换代而哪家哪姓在位,都能够身段柔软的始终侍奉中土不缀。
(“自汉武帝以来,中国诏书符节,其王传以相授”《新唐书·西域传》)
因此在大唐崛起之后,相比桀骜不驯试图截断商路和使臣,却已经死连骨头咋子都不剩的故高昌国,于阗国却是西域列国之中最早入朝臣贡的代表;因此,历代于阗王室的子弟不但屡屡在大唐游学、仕官和通婚,历代多位国王也妻以李唐宗室女,而在历代始终是忠奉上国的勤王典范。
(比如天宝名将哥舒翰的父亲乃是归附的突骑师酋长,而母亲就是于阗王女。)
只是如今这处昔日四季温宜、瓜果飘香而蚕桑遍地的富庶繁华之邑,却是呈现出了肃杀萧条的景象而在空气中充斥着兵乱凶危的气氛;因为,自从具有唐室血统的长子早夭,而余下诸子皆未成年,故而正当壮年的国主尉迟佤那在带兵远赴中原勤王时,没有指明继承人而令诸位大臣联合监国。
结果当国王丧师阵没在中土的消息,终于随着零星逃亡者传回来之后,这些出身背景不同而得以联席监国以为制衡的诸位执政大臣之间,也难免产生了不同的想法;进而纷纷亲附和扶持其中年岁较大的某位王子,开始从王城金册殿中各执一词的争执,发展到各自召集护卫与宅邸中枕戈待旦;
事情就迅速往难以收拾的方向崩滑而去,随着被收买和占据的各处城门开合之间,不断奔走出入的各家信使和奴仆;城外诸多田庄、园林里的奴婢、部曲和附口被召集起来;然后,又波及到了更远地方任职或是经营产业的族人子弟当中去。
作为刚刚从吐蕃占领下光复不过两三代人的于阗王室,事实上当初也是依靠国中的大臣和豪姓支持,才得以攻灭和驱逐吐蕃驻军而复位的;因此除了王室的军队和官职之外,这些贵族大姓在十州各城的地方上,也拥有相当的权柄和资源,乃至是自己私兵部曲。
而在疆土“西南抵葱岭与婆罗门接,相去三千里。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里”的于阗境内,同样还有残留下来的吐蕃部帐和迁徙而来的回鹘牧部,他们同样以臣子的身份归附于阗国,而生息与不宜耕作的草场戈壁之间的绿洲上,被委任以官职提供牛羊畜马之属。
于是当这些势力也随着都城之中的诸位大臣号召,开始纷纷以各种形式声援或是采取实际行动以为站队之后,就让于阗国内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混乱起来了。因此,仅仅是一个奴婢从王宫内向外投书的意外事件,就轻易引爆了位于都城当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相比战败之后暗流涌动之下西域各方势力,却没有想到是由看起来相对实力最为完好的于阗国,成为了矛盾和隐患最先爆发出来的导火索。然后,那些相继赶赴而来的各州官长和头领们,则又成了跟进一步火上浇油的催化剂
然而,就在一片隐隐攻杀声中的点点黑烟袅袅背景下,却是有一名唐人打扮的少年人,在数十名紫衣僧兵的簇拥下,就此绕过王城东面正门内外,被各方激烈争夺中的金册殿,和专门用来摆开仪仗恭迎中原天使的七凤楼;就此从王城南侧输送柴草水车的小门,飞驰而走消失在了南方的天际线中。
而在少年人的耳朵当中,却是还犹自回响着作为教授他日常艺文经典的老师,出身自西山王兴大寺的侍从僧法藏,临别前的嘱咐历历:
“毗讫儿,今王城诸长(监国大臣)皆不可凭,而左右王大将据王城而首鼠两端,眼看王诸子祸福不测,当去南投方得生机。。”
“国有四边九邻皆番夷又多奉外道,正蒙国中多难而令外夷愈轻蔑我国而觊觎之,难免日后愈多祸事了;唯瓜沙(归义军)为世代盟好,又正逢新主上位,当有尔辈庇身之所,而进退皆有余地。。”